【韩锡璋悦读茶坊】民国时，这些可敬的清廉法官-韩锡璋悦读茶坊
拒收贿赂，秉公执法，是每个司法人员的天职，南京国民政府时期，只要有权或有机会，司法人员不贪不索的，非常难得。司法腐败案多由他人举报、告发、告诉而被发觉，主动拒收行贿钱财、并向主管汇报者，可谓凤毛麟角，但不是没有。特别是一些老派法官，比较能够恪守司法公正原则，对有损司法公正的行径深恶痛绝，实践中，也能坚决自觉抵制。广东高二分院院长廖愈簪就属于这类法官。他是前清举人，42岁时，又考进北大法律系，苦学法律。进入司法界后丁维民博客，坚持公正办案。为了抵制司法腐败之风，他甚至会矫枉过正。如1930年间，他支持复审灵山某小学校产纠纷案件，审结完毕，认为原判为错，某小学应该胜诉。退庭后，上诉的小学校长写了一封感谢信，内夹纸币50元，亲自交给院方，声明酬谢廖老院长。廖见信后，认为是在公开行贿，勃然大怒，把信件和贿款亲自交给合浦地方法院蔡检察官，嘱令依法严办。该检察官便将小学校长拘押，提起公诉，移送刑庭判罪。已得胜诉的诉事也因此改为败诉。事后廖承认该校长是出于好意，更改结果，过于严厉，但坚持认为，不如此，无以刹住司法人员贪污受贿之风。
一些当事人为了在案件诉讼中获得办案人员的关照，总要千方百计，给办案人员点“好处”。这种私下交易，无外人知晓，办案人员认为可以帮忙的，会看在亲友关系份上，手下留情，网开一面。要是案件已经公开，并有一定社会影响，办案人认为案件通融没有多大把握，涉案人与自己也没有多大利害关系，加上性格耿直，且富有一定正义感，遇上行贿说清之人，会断然拒之门外，甚至将其连同犯罪嫌疑人一同检举起诉，不但自己可以落个“清正廉洁，秉公办案”的美名雪之花中文版，所在机关主管也可借机邀功，彰扬政绩。在倒霉的当事人方面，则赔了钱财，又连带犯罪，人财俱损。所以，各级法院一旦发现本部门有人廉洁办案，哪怕是极少数明我以德，也当作稀有珍宝，炒作一番，马上向司法行政部门申请嘉奖。司法行政部只要认为事迹属实，照例通令嘉奖不误。1943年，四川万源县司法处书记官张其相，因为当面拒收当事人2000元的现金兑换执照，并对当事人有所教育，四川高等法院院长苏兆祥接报后，即向司法行政部门呈请嘉奖，说：“该书记官张其相见利思义，重视司法人员立场，既经面斥，该民尚不知所儆惕，自属铮铮佼佼，可励末浴，似宜予以奖叙，并通令知照，藉资整饬。”
倘使这类事发生在司法普遍腐败之际，弥足珍贵，有关机关更是大树特树。1946年，长沙地方法院推事齐禹琛，拒收第二绥靖区司令部军法处处长邓云博的行贿款50万法币，并把原笔字条连同法币函送其上司，请求依法办理。司法官不贪财枉法为基本官箴，但因为这些廉吏出现在贪风盛行年代，几乎被当成各法院“院宝”受到表彰。如代理湖南高院院长余觉就感到，在他部署中有如此难得的廉洁典型，大有张扬必要，立即写信给司法行政部部长谢冠生，说：“廉洁为司法官应守之常规，原不是为特殊之表扬，然当此贪污风气昌炽之时尚易邮箱，该推事齐禹琛竟能廉介自持，拒受巨额贿赂，操守尚属可贵，理合备呈钧长，特誉嘉奖，藉端士风而励来兹。”四川高院院长苏兆祥也忙不迭地为齐禹琛写信请奖。1947年,湖南省零陵地院推事因为宾鹏翰拒收当事人的1万元法币和一个两钱重的赤金戒指，零陵地方法院院长就向湖南高院院长佘宽呈文说：“查兹官常不振，世风丕变，该员竟于午夜无人之际，拒绝收受贿赂，实属难能可贵姜雨晨，功绩特殊，呈请鉴核准予转部记大功，以资奖励”。经佘院长转呈司法行政部，请求传令嘉奖。
章彭年为前万年县县长，1947年1月，章彭年因贪污案，经江西省政府撤职，押送南昌地院检查处侦查杰娜小说，案子归检察官施式成承办，决定于2月14日侦训讯。章彭年畏罪心虚，在侦讯前一天长明公棚，唆使其表姑母张佩兰及表姑母就读北平大学时的亲戚加同学徐芳（九江女子师范附小校长）到施式成家行贿，将1包墨鱼、2条香烟及果盒所装的200万元法币，连同章彭年、徐芳的名片一起送到施式成家，探听案情进展情况，本想在第二天开庭时，将章交保。行贿人不料这一次碰到了“清官”，第二天，施式成就将赃款及名片带到法院，报请法办，并按名片地址，带领法警，将徐芳、张佩兰捕获，依法提起公诉：“被告章彭年曾任县长，被告徐芳身受高等教育，被告张佩兰亦非无知妇女，竟公然行贿，肆无忌惮，不独侮辱法官，抑且蔑视法院，察核情节，异常重大，非量以较高之刑期，不足以振颓风而儆将来，应请从重处断……被告章彭年、徐芳、张佩兰实共犯刑法第28条，惩治贪污条例第4条，前段之罪嫌，应依特种刑事案件诉讼条例第1条，刑事诉讼法第230条第一项提起公诉”。章彭年本系贪污，被省政府撤职押送，依法惩办，罪有应得。徐芳、张佩兰均为知识女性，徐芳还为一校之长，也算公众人物，无端卷进案件，碰到“铁面”检察官，被公开逮捕起诉，帮人不成，反惹得官司缠身，后悔不及。
检察官拒贿办案，纯属正常的职业道德，可在该案起诉完毕之后，南昌地院及江西高院觉得，在施式成身上大有后续文章可做。先是南昌地院首席检察官张文瑞，向代理江西省高院首席检察官楼观光呈文广州益寿医院，高度赞扬施式成高尚品德，请求奖励：“查检察官施式成操守坚贞，行为廉洁，自动举发贪污，发扬司法精神解小亮，此次不为利诱，见义勇为，本诸检查职责，固虽分所应尔四哥万受，但处此贪污成风之秋，仍属难能可贵，清白之风，殊堪嘉许，拟请钧席酌予奖励，以昭激劝”，楼观光再向司法行政部呈文：“现在贿赂公行，官多失德，挽回风气，端在砥砺廉隅。该检察官操守谨严，风骨凛然，实有功于世道人心”，已决定给施式成记大功一次，请示批准。
地方法院主管为部属报请嘉奖如此积极，一是因为清廉法官太少了，借此可以树立典型，塑造榜样。地方法院及法院首席在请予嘉奖的报告中，一般都特别强调，部属廉洁办案的行为，在“贪污成风之秋”、“现在贿赂公行，管多失德”的世风日下年代，诚属难得，都声称通过对此类行为的嘉奖，可以挽回颓风。足见当时司法官场浊者众、清者寡。二是及时报请嘉奖，可显示自己治院有方，属下受奖，自己沾光，实现双赢。这些请求对司法行政部来说，惠而不费，照例通令嘉奖不误。
但是并非所用邀功请奖者都能如遂如愿。下级司法机关有正式请奖呈文的，司法行政部都能满足要求，但非经司法机关依程序逐级上报的嘉奖请求，该部很少指令下级司法机关调查核实，上报嘉奖。有些司法人员虽无明显的办案实绩，但与地方政界人士关系不错，这些人可以为他们充当吹鼓手，故意夸大其功绩。长葛县县党部书记兼参议长路木森、青年团主任兼县参议会副议长及农会理事长、县总工会理事长、商会理事长、教育会理事长等，就曾联名向司法行政部呈文，说该县司法处主任审判官郭振宇如何如何“廉洁自持、案无余牍，狱无怨言，颂声载道，有口皆碑”，如果社会司法人员都向他学习，虽不能“使无讼，狱空然”，“人民诉讼，总可使诉讼是非早白，不受讼累，可断言矣”。在他们嘴中，仿佛包公再现，海瑞复生，只要以他为榜样，司法界河清海晏，再无污垢涩世纪传说。可是呈文中却没有该审判官的具体业绩，一看就知道该审判官与当地名士交情匪浅，是比较“吃得开”的人。司法行政部心知肚明，没有因为呈文者为县级名流而无原则地通令褒奖，只以“司法官秉公廉洁，职所应尔”拟以存查形声字大全。
司法行政机关作此处理，乃为不得已之举，请奖与呈控不同，呈控主要反映的是司法官员不法之举，举报不法，是法律赋予民众的权利，是政府历来提倡的行为，如不予受理，则有可能被社会视为忽视人权；呈控人若得不到答复，还可向其他相关部门反映，等其他部门反过来函请司法行政部查核某案、而某案又是该部拒绝核办的,行政、舆论上都会处于被动，毕竟“五权宪法”对各行政机关还有理论上的约束力。对待表扬信乌兰浩特贴吧，也不会有相关部门督促牵制。有的表扬信件，牵涉到司法人员的私人关系网杨天庆，非一时三刻所能理清少林十虎。如对同一司法人员，有来信请求处分的，也有请求嘉叙的，都比较难办。如1943年，关于广东三台地院院长袁士鉴，就曾有两封截然相反的信件反映到司法行政部。署名为三台船帮主席刘可卿和商民胡用宾的信中反映说：袁士鉴刚来三台县时，囚首垢面，衣服褴褛养了两个小妾在家，一开始还比较刻苦，不久，就靠两个小老婆在外拉关系，结交劣绅、舵把子和商店老板，谈论案件；行贿放人、欺压百姓之事，不可胜计，请求撤换惩戒。署名为三台县六十乡镇民代表会主席代表卿承天的信件，则反映袁士鉴在三台如何如何勤勉办案，清解法收，拒绝贿赂。这里头肯定涉及私人恩怨，如果对请奖信均予调查，此门一开，该部除司法机关事务以外，势必又添若干负担，人力精力均不允许。所以对于那些未经司法机关层层上报的请奖信，反映的政绩即使属实，也多以“拟存查”处理。
在官场腐败的风气下杜康酒怎么样，清正廉洁者比腐败者更易惹人注目。贪财不枉法者，已属不易，不贪财、不枉法者，尤为难得。举世皆浊，一人独清，往往不是被同仁视为异类，就是遭到排挤；用心依法惩治腐败者，更会成为腐败分子的心头之患，必欲除之而心安，其手段无所不及：要么借助黑恶势力，进行恐吓；要么买通亲信，实施谋杀。女法官夏玉芳就曾因办理一桩“贿纵案”，差点搭上性命。1943年3月刁光斗，夏玉芳奉派为贵州遵义地院首席检察官，接办了后来轰动抗战后方的贿纵案。该案缘起于遵义大恶霸、保长袁德昌与一苏姓女子通奸，该女子又爱上一军官，袁德昌争风吃醋，害死军官及其兄与子。受害家属控告杀人凶手，无奈其时遵义司法尚未独立，兼管司法的县长受贿枉法，发罪嫌疑人逍遥法外。等到遵义成立法院后，受害家属再次控告，证据确凿，判袁死刑，袁不服，逐级上诉到重庆最高法院。适逢西南战事告急，夸利亚雷拉贵阳、遵义法院商量迁院，袁趁机提出，以提供山区的住房作为法院避难之所为条件，要求放他出狱，同时对贵州高等分院、地院及看守所有关人员尽力行贿，终于如愿获释。高院分院首席检察官胡长泽、看守所所长还为袁设宴践行，派法警护送回去。日军退出独山，贵阳、遵义局势恢复安定，受害家属追问对袁的执行问题。夏玉芳先后两次指派检察官办理，均因受到行贿、受贿者的威胁，无法进行。夏玉芳只好亲自主办李炜托奶事件，将“贿纵案”提起公诉，高等分院及地方法院一时哗然。胡长泽竟唆使亲信，拦路枪击夏玉芳，致使她身中两枪，差点殉职张书玉。但她没有屈服，在医院里给司法行政部部长谢冠生写信、汇报自己办理该案的经过时说：“吾师提出要收回治外法权，必先搞好法治，玉芳尊师教导，正为此而努力。现将为正义而牺牲矣，请师严惩罪犯，使正义之花，开遍全国。”在最高法院的直接过问下，涉案当事人终于受到应有处罚。夏玉芳不畏邪恶、伸张正义的行为，也得到舆论广泛赞赏和声援。遗憾的是，像夏玉芳这样软硬不吃、甘冒性命之忧、秉公办案的法官，国民政府时期并不多见，许多法官在威逼利诱面前，放弃了应有的原则，堕入腐败深渊。
作者系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
来源：2013年11月14日《太原法院文化周刊》C8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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